意外的個別輔導 II
晚上六點半，萊因哈特準時走進214討論室的時候，名字很俗氣的紅髮同學已經坐在那裡等他了，和上週呆滯的表情不太一樣，現在他發亮的暖藍色眼睛微彎，像隻快速搖動尾巴的德國牧羊犬犬。
萊因哈特坐下來的時候，自覺而克制地避免伸手去拍打對方的紅色卷髮。
他沒有喜歡和人肢體接觸的習慣，哪怕在路上遇到可愛的狗貓，也不會有上前撫摸牠們的想法，不過身旁這隻紅毛大型犬，卻讓他忽然產生去拍拍他頭的衝動。
「謝謝你特別撥出時間來教我。」吉爾菲艾斯出聲。
萊因哈特沒有回答，他將書包擱在一邊之後拉開椅子坐下，牧羊犬同學似乎剛洗過澡，從他身上飄來了溫暖潔淨的氣味，還滿好聞的。他瞥見他放在桌上的課本，筆記，作業本和本週的小考考卷。
萊因哈特知道微積分這堂課每年總要當掉差不多一半的人，不過當他看到考卷上顯眼的紅色0字，還是有些不適應。好吧，對連微分都不曉得的人來說，零分根本是理所當然的。
他先拿起紅髮同學的筆記翻開，不能不說做得很好，但是從筆記上看來，他只出席了這個星期的課程，前兩週顯然是曠課。
作業本裡除了上週指定的習題，幾乎課本裡所有在範圍內的習題，他都認真寫完了，答題的過程很詳細，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大型犬同學自己還有些新的進度，做了不少求切線和法線的題目，翻到後面也開始練習微分了，只是有幾題的推導過程有錯。
萊因哈特覺得這人有點意思，他以前絕對夠混，但是從上星期五以來似乎打算洗心革面用功了。
他拿過小考試卷，看了看題目道：「以你現在的程度當然答不出這些。而且，吉爾菲艾斯，我第一次看到B班有你程度這麼差的。」
萊因哈特感到背脊發涼，難道他本人完全沒有一點自覺嗎？對工學院來說，微積分是基礎中的基礎，微積分不會，那他的高微呢？工程數學呢？線性代數呢？重要的必修都因為微積分不及格而被擋修，這樣下去很可能畢不了業。
「B班，和A班有什麼不一樣嗎？」紅毛牧羊犬無辜眨動著他漂亮的藍眼睛。
「你不知道嗎？工學院的微積分比理學院或醫學院難很多，而且微積分不及格，後面一堆專業科目都會被擋修啊！」萊因哈特意識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因為難以置信而豎立起來。
吉爾菲艾斯略微艱難地開口道：「萊因哈特，我可以叫你萊因哈特嗎？有件事得跟你說……其實我是哲學系三年級的學生，微積分不是文學院的必修課。」
在吉爾菲艾斯簡單解釋了來龍去脈之後，萊因哈特將黃金色的頭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氣，他被一種放鬆的無力感所充滿。
「您不生氣嗎？」紅髮同學小心翼翼地問。
「你沒有畢不了業的危險就好了。上週怎麼不跟我說？」
「對不起，當時反應不過來。」大型犬再發動了微笑攻擊。
「嗯。都是你不好，明天你得請我喝咖啡。」萊因哈特心裡有種說不清楚的微妙感覺。
他意識到自己正向對方撒嬌，這不符合他的個性，但是他又無法說出「是我不好，太莽撞了耽誤了你整晚」這種話。
還有，他討厭自己上週一廂情願認為吉爾菲艾斯是要來個別輔導的心態，討厭自己擔心吉爾菲艾斯畢不了業而激動起來的心態，不過他並不討厭吉爾菲艾斯。
吉爾菲艾斯明快回應道：「是的，明天我請您喝咖啡。」
「你是不是整個星期都在嘲笑我？」吉爾菲艾斯看到金髮同學冰藍色的目光柔和下來。
「沒有。」大型犬同學搖動著一頭火焰般的紅髮表示否定：「我覺得不能辜負萊因哈特的指導，而且聽了一個晚上的課程覺得很有意思，重視邏輯的學問對我的哲學專業應該很有幫助才對，所以當晚我就加選了微積分，而且整個星期都在學習。」
萊因哈特蹙起他精緻的金色眉毛：「可是你選了比較難通過的工學院微積分。」
「可是我記得，您說過一定不會讓我被當掉。」
「你就這麼相信我？」萊因哈特將他那線條優美的手臂交叉在胸前。
紅髮青年的眼神認真起來：「我相信您。」
在吉爾菲艾斯的注視下，萊因哈特先移開了目光，翻開作業本拿起了鉛筆：「有幾題你想的不對，應該是這樣……」
今晚，吉爾菲艾斯沒能獨占金髮的輔導員太久，大約半小時以後，討論室又進來了兩位來請求輔導的同學，萊因哈特不得不在吉爾菲艾斯埋頭做練習題的時候，分出時間解答另外兩位同學的問題。
完成一題，在進入另一題之前，有幾秒鐘的時間，紅髮學生放任自己的視線追隨金髮天使。
金髮天使給別人講解題目時，美麗的臉上認真專注而熱切的表情和給自己講解課程時是一樣的，他正是被這樣的表情所吸引而不得不認真學習，他也明白這是身為輔導員的責任所在，但是內心某處，吉爾菲艾斯因為金髮天使對別人的態度而隱約感到不快。
他認為自己情緒上的波動是毫無理由的，而且他目前還分不清楚，他是對自己，萊因哈特，或是那位受萊因哈特指導的同學感到不快。
時間有限，吉爾菲艾斯將注意力拉回來，重新專心在微積分的課業上。即使有萊因哈特這麼強而有力的幫助，若是不夠用功，學期末還是很可能不及格，他必須比別的同學加倍努力才行。
當吉爾菲艾斯再次從習題中抬起頭來的時候，另外兩位來接受課業輔導的同學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萊因哈特坐在他對面的座位上靜靜的看著他，像隻觀察獵物的貓咪。
萊因哈特的眼睛是種漂亮的蒼冰色，大致來說是淺藍色，又似乎帶著淺淺的灰色調，主要是那對眼睛實在太美、太剔透、太澄澈、太純淨了，被他盯著看時心裡好像會自動生出讚美的音樂來。
吉爾菲艾斯忙亂的放下筆去碰手機，亮起的螢幕顯示現在快十一點了，早已超過課業輔導應該要結束的十點半。
「對不起，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等很久嗎？」吉爾菲艾斯快速地收拾著書本和文具。
「嗯。」萊因哈特搖頭表示沒有很久：「一下下。走吧。」
吉爾菲艾斯拎起背包，和萊因哈特並肩走出教室，還記得關上燈：「明天幾點方便？」
「什麼幾點？」萊因哈特會用比較高而清亮的聲音講課，可是，不是講課的時候，他的聲音就顯得純真柔軟，這個好聽的聲音騷刮著吉爾菲艾斯心上的某個地方。
「明天不是約好要請您喝咖啡？」
「啊……」萊因哈特發出恍然大悟的感嘆，轉過頭對紅毛大型犬般的同學說道：「那個，我是開玩笑的，吉爾菲艾斯不要認真。」
吉爾菲艾斯忽然覺得，有人在他的心上澆了一大杯冷水，他一方面感到失望，一方面對自己失望的情緒感到陌生。
他在期待和萊因哈特一起喝咖啡嗎？他期待明天能見到萊因哈特，就像他這幾天以來都期待著星期五的晚上嗎？
「不過，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倒是可以約個時間見面，我想讓你快一點趕上進度。」萊因哈特補充。
吉爾菲艾斯知道他的心現在又火熱起來了，生機盎然的，他判斷自己今天真是非常情緒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