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個別輔導 VI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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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醫材料教授亢奮地解釋生物陶瓷在人工瓣膜到骨組織修復方面的應用是多麼的神妙，萊因哈特在座位上歪著頭出神，這本來應該是他很感興趣的題目。
他本來沒有那麼好奇吉爾菲艾斯前一晚的行蹤，剛才也只是隨口指出問題，但是那一句「我不能跟你說」在他心裡不斷發酵。
本來嘛，就只是教他微積分而已，算不上吉爾菲艾斯的什麼人。
兩個人除了討論數學以外，別的什麼話題都沒有聊過！
除了微積分的進度和程度以外，關於牧羊犬同學的事情他一無所知。
人家根本沒義務向微積分輔導員報告自己的行蹤。
處在兩人當下的關係，聽到「我不能跟你說」，該覺得意外嗎？有什麼立場感到不滿意呢？
這是事實，同時也是一個令人有些難過的事實。
還有另一個事實，牧羊犬同學很認真在學習微積分，進步迅速，早就不是剛開學時什麼都不懂的程度。只要上課專心聽講，回去做些題目，學期末要及格根本是理所當然。
就是說，微積分的個別輔導對牧羊犬同學來說，已經是不再必要的一件事。
最近很習慣給他解題和講解的位置，紅毛牧羊犬同學左邊的，能感應到他體溫和潔淨的氣味的位置，能看見他從笨拙地到聰慧地寫著算式的位置，如今那個位置對牧羊犬同學不再是必要的。
夜晚獨自唸書的時候，隨著叮一聲亮起的手機螢幕，傳來愈來愈困難的數學題目照片，一看就知道是誰端正的筆跡，積分的長S符號ò總是寫得非常帥氣。
我對他，不算重要的人。
這樣一想，就很感傷。
跟吉爾菲艾斯有關的回憶，像傷口滲血那樣不停的流出來，直到最後的下課鈴打響。
下課後，收拾好講義提包的教授特別走到萊因哈特的座位旁，試探的問道：「繆……繆傑爾同學，請問，那個，我今天講課的內容是不是很不好？今天你好像，很沒興趣的樣子……」
萊因哈特是生醫材料教授在這個班上最喜歡的學生，上課認真，作業寫得好又會問問題，背景知識豐富，參與討論的內容也很深入。別的學生對課程沒表現出興趣，當老師的都能解讀為學生不夠用功，但是當萊因哈特沒有像平常一樣回應課程時，教授難免自我懷疑一下。
「對不起，老師，請原諒我沒能專心，今天……有點事，下次一定不會了。」萊因哈特連忙低頭道歉，實在是自己的態度有問題。
望著老師步出教室的背影，萊因哈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說詞和吉爾菲艾斯說詞之間，微妙的差異。
同樣有不想明說的事情，只要像剛才的自己那般，避重就輕地說：「呃……有點事。」就能便宜行事的混過去。
可是看來他沒有一點打算混過去的意思，牧羊犬同學是說：「我不能告訴你。」
至少他態度很認真，也很誠實。這樣一想，便釋然。
步出系館，看見他的吉爾菲艾斯就站在路口，萊因哈特愣了一下，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但是水色的路燈下，那有如軍刀般修長勻整又挺拔的身形，可不就是他在意的不得了的……紅毛牧羊犬嗎？
Deutscher Schäferhund……萊因哈特發出微弱的呢喃走上前，唇角上揚。（「德國牧羊犬」的意思。）
「昨天不是沒睡嗎？怎麼不早點回去休息？」萊因哈特也很討厭自己口是心非的個性，但是「看到你在這裡真驚喜」這種話，他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的。
紅髮青年以一聽就知道是鬼話的語氣回答：「去圖書館看了一些資料出來，想到你說上課到九點半，就順道過來看看。」
萊因哈特輕輕點了頭，兩個人並肩在路燈水溶溶的光芒照耀下，安靜往前散步。
再遠，就是通往萊因哈特住處的小樹林。
萊因哈特往那個方向走是很習慣的，但是他忽然想到應該先讓昨天沒睡的吉爾菲艾斯回去休息：「你住哪個方向，我陪你走回去。」
吉爾菲艾斯指了另一個方向，於是他們轉往吉爾菲艾斯住處的方向前進。
「你們院常常有晚上的課？」吉爾菲艾斯問。
「很少，但那位教授特別喜歡晚上上課，他說有行政職，白天常常需要開會，晚上上課才不會影響教學。對了，你們哲學系的考試都是考整天的嗎……」萊因哈特的話多了起來。
「萊因哈特喜歡加了牛奶的咖啡？」
「其實，比起咖啡，我更喜歡蛋糕。」天使淡淡笑著。
經過萊因哈特晚上上課的系館，再往前走一段路才是圖書館。圖書館前是一片茂密的桃花心木林，這時正是一邊落葉一邊開花的季節。
兩個人的腳步踏在春天夜裡的落葉上，乾燥的落葉沙沙作響，空氣裡充滿了濃郁卻稱不上好聞的花的氣味，這是他們第一次聊著，跟微積分完全沒有關係的話題。
經過圖書館的正門幾步後，萊因哈特沒有停步，但忽然安靜下來。
吉爾菲艾斯偏頭看他。
金髮的高材生露出彷彿洞悉一切的表情：「去圖書館查資料之後，到材料系館，根本不是順路。」
「不是順路。」紅髮學生一邊向前走，從善如流的承認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嗯。」萊因哈特應了一聲，停頓一下問：「昨晚呢？」
吉爾菲艾斯想也不想，誠實地說：「也只是想看看你。」
萊因哈特滿意的輕輕點頭：「那就對了，所以你經過側門附近的樹林。」
吉爾菲艾斯驀地轉頭，這才發現自己被套了話，但是已經晚了。
行走在路燈青白的光照下，吉爾菲艾斯的臉紅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只看得見金髮的微積分輔導員盈盈笑開了一朵花，又低下頭去。
萊因哈特伸手拉住吉爾菲艾斯襯衫的袖口，吉爾菲艾斯寬大的掌心微翻，就握緊了萊因哈特的手。
當時的他們還並不知道，這一牽手，就此牽住了彼此的一輩子。
萊因哈特一直沒有抬頭，而吉爾菲艾斯仗著身高優勢，一直盯著萊因哈特漂亮的側臉。
手牽手從圖書館走到吉爾菲艾斯的住處，只像是一霎那的事。
萊因哈特在進入公寓門廳玻璃門外的階梯上停下腳步，吉爾菲艾斯也跟著停住。
「我住七樓，要上去坐一下嗎？」
吉爾菲艾斯一直覺得他的天使銳利霸氣的表情很好看，現在又發現他難得低眉斂目的樣子，說不出的迷人。
天使以吉爾菲艾斯從未聽過的柔和聲音說道：「不了，你今晚該早點休息。」
吉爾菲艾斯問：「明天中午我就考完了，一起午餐？」
萊因哈特低頭沉吟道：「明天中午有實驗室的集合報告，沒辦法一起午餐，晚上分組討論大概能在十點半，最慢十一點以前會結束，你可以……」
「我可以請教你期中考答不出來的微積分問題嗎？」吉爾菲艾斯深吸一口氣：「還想聽你說其他很多很多事情。」
「……好。」
吉爾菲艾斯大著膽子，肆無忌憚的注視著眼前睫毛低垂的金髮天使：「我可以吻你嗎？」
「不可以！」萊因哈特拒絕得非常快又果斷，但是他又為自己拒絕得太快而感到懊惱：「……等……等你工程數學的學期成績八十分以上再說。」
工程數學是大部分奧丁大學工學院學生的鬼門關。
「那麼，先晚安囉？」吉爾菲艾斯指指一旁的玻璃門。
或許是吉爾菲艾斯稍微失落的表情觸動了萊因哈特心底的什麼。
萊因哈特遲疑了一下，當著吉爾菲艾斯的面，拿起了手機，用吉爾菲艾斯可以看清楚的角度，點進常用的社群網站首頁，打開自己的帳戶。
天使優美修長的指尖編輯著帳戶資料，將感情狀態的設定從「單身」改為「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穩定交往中。」
設定修改成功。
吉爾菲艾斯站在階梯的頂端，靜靜地看著萊因哈特把手機收回外套口袋，一言不發，優雅轉身走下了階梯，背對著他走進沈靜的夜色當中，一次也沒有回頭。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了。
（Das Ende. Vielen Dank.）